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向上5000米

2017-08-11   宁波记协

  这是我第二次进藏。第一次,是和朋友去旅行。

  这一次,是跟随钱海军志愿服务团队的“千户万灯”扶贫帮困项目,走进西藏。

  钱海军是我一直在跟的人物,从义务为老人、残疾人维修电力18年的“万能电工”、全国劳模,到坚定带7位孤寡老人圆梦北京的全国“最美志愿者”,到“千户万灯”项目获得2017年中央财政支持49万元。

  所以,得知这次要跟拍进西藏时,我欣喜;却又忐忑于上次进藏的高原反应。

  思考了五秒钟之后,我毅然决定,去!

  向上5000米。

  飞机停在拉萨机场,海拔3658米。

  大家普遍还没有什么高原不适的感觉,只感到空气稀薄,说话、动作都慢了下来。当天,先在拉萨调整适应。

  晚上,我们去了布达拉宫前的广场。一行人中除了我,都是第一次进藏,不难看出他们的兴奋之情。

  钱海军不停感叹,夜晚的布达拉宫太雄伟,像幅画一样。我们拉着他拍照留念。

  这时,他来了句,“这么多灯照着布达拉宫,得用多少电啊?”

  我们大笑,果然是电工。

  第二天就没这么幸运了。

  经过一夜的睡眠,大家纷纷感到后脑胀痛。有人开始吃头痛药、吸氧。

  我们劝钱海军也吃一些药。他还很执拗,说在旅馆休息下就好。

  了解钱海军的人知道,他是个身体很好的人。一年四季,只穿一件短袖。

  于是我们就跟随其他志愿者赶往拉萨物流中心,接应从宁波运来的物资。

  当地的物流服务还不完善,我们从物流中心辗转到郊区的货运仓库,终于找到目标,却发现少了一件。一行人在茫茫货海中地毯式搜索,花了半个钟头,终于找到遗漏的宝贝。

  下午,我们又到当地市场买一些补充材料。

  据随行的司机说,那是拉萨当地最大的批发市场。可当我们坐着嘎吱嘎吱的电梯上到二楼,仅有的几家店铺冷冷清清,连厕所都难觅踪迹。

  在有限的条件下,志愿者们挑选好材料。我们也完成第一部分的跟拍任务。

  此时已经下午两点多。大家终于肯歇下来,吃口午饭。虽说都忍着高反的不适,东倒西歪地,却不忘开玩笑,“这会儿头晕绝对是饿的!”

  等我们回到旅馆,正巧撞上在前台不知所措的钱海军。

  原来,他的房间门卡失效,进不了房间。

  这时的他,已经完全丧失了往日的状态。面无血色,蔫了。

  据钱海军后来回忆,那天他感觉浑身不舒服,躺也不是,坐也不是,全身冒汗,就跑下来问前台有没有医务室。前台告知没有,让他回房吸些氧。回到房间,房卡失效,于是就有了前面碰巧撞上我们的那一幕。

  他说,那一刻,真是撑不住了。

  其中一位志愿者立刻带钱海军去了附近的医院。

  医生倒是很淡定,问了情况,开了药,让钱海军马上去吸氧。

  钱海军回忆,插上吸氧的管子,十分钟后,立马感觉后脑通透了。

  三小时的吸氧,加上三瓶盐水下肚,钱海军居然立刻恢复了风风火火的样子,大声嚷嚷着,“我可以去抢修了!”

  医生抓住他,“还有十分钟吸氧。”

  

  第三天,我们赶赴这次活动的目的地,日喀则市仁布县。

  仁布县位于西藏自治区南部,总面积2122平方千米,总人口3万人,其中贫困人数就占到了三分之一。

  这次西藏之行缘起“千户万灯”的发起人之一严哓昇。三个月前,他被派驻到仁布县援藏。在走访中,哓昇发现当地贫困户的用电需求,正好与“千户万灯”扶贫帮困项目契合,便有了“千户万灯”的第一次进藏。

  从拉萨到仁布,车子整整开了一天。途中经过多段土路,满地碎石,我们就这样一颠一颠地,开进了仁布县。

  到达时已是傍晚7点。说是傍晚,天色却还亮得像晌午。

  由钱海军带领的志愿者,刚坐下喝了口甜茶,就赶忙起身。

  只见他们拿出一面压箱底的大旗,上书“西藏仁布县志愿服务队”。

  原来,他们想借助自己力量的延续,在仁布成立一支志愿服务队。这样,即便等他们回到家乡,也有人在这里继续他们的志愿服务事业。

  后来我们得知,这支新成立的志愿队,竟也是仁布县的第一支志愿服务队。

  接下来的这一天,是此行中最漫长的一天。后来细细回想,那一天的细节,还多得令我措手不及。

  一大早,我们出发前往仁布县海拔最高,也是最贫困的乡镇——普松乡。

  两个半小时的车程,路上已无暇顾及窗外的美景、过路的羊群。只觉得,转过一个弯,回头又是一个悬崖峭壁。车子开在毫无遮挡的山路上,只能闭上眼睛自求多福。

  车开进普松乡,迎面而来的是黄沙漫天。乡政府的门口停着两辆大卡车,看起来是给附近建设运材料的,把本来就狭小的道路挤得水泄不通。

  孩子们穿着陈旧的衣服,在尘土飞扬的黄土地上肆意地嬉戏打闹。

  在前期的排查摸底中,晓昇经过和当地政府沟通,锁定了两户贫困户。多吉次仁家和罗杰家。

  还没走到多吉次仁的家门口,主人就迎了出来。接过乡干部手里的哈达,次仁的妻子和儿子先给我们这些远道而来的客人送上了“礼物”。

  正要走进他家的院子,我一下没注意,“咣叽”就生生把脑门磕他家院门上了。那个疼,只有和我一样被撞到的其他四五人才能理解。

  牛粪、泥巴和石块砌成的矮墙,围成了他家的院子,这在当地很普遍。漆黑的光线、陈旧的异味让人一时不能适应。

  扶着栏杆,踩着嘎吱作响的简易楼梯,才到了次仁一家住的屋子。

  虽然是白天,屋子里却是黑漆漆的。

  次仁的妻子,一个60多岁的老太,带着我们“参观”她的家。

  随行的乡干部告诉我们,当地人均寿命在70多岁,所以60岁已经算高龄了,几乎失去了劳动能力。

  次仁家有六口人,家里虽然有9亩多耕地、670多亩草场,但收入来源单一。儿子为了照顾两位老人,只能在临近的县城打零工,全家年收入14400元。

  

  抬头看到“电线密布”,钱海军脸上就“愁云惨淡”。

  因为当地没有一个像样的电工,像这家一样的状况存在很多。电线随意搭接,老化严重,大都将近20年没有更换。

  钱海军一一记录,告诉身边的电力志愿者,如何铺设线路,这要安个插座,那里要安个开关。既要保证次仁一家的用电安全,又要方便他们的实际需求。

  这头要求完毕,那头志愿者就扛着材料进门改造了。

  回头看见我的同事,在漆黑狭小的屋子里“夹缝生存”。从进门到现在,他一直举着摄像机,没有放下,生怕错过一秒珍贵的画面。

  我手里的手机,也时刻记录下了每一帧。

  随后我们来到另一户罗杰家,发现情况更糟糕。

  除了65岁的罗杰,其他7人都是妇孺。四个孩子中最大的五岁,最小的两岁。女人们不懂电,家里的电线乱拉乱接,老化严重,用电安全隐患非常大。

  

  屋内闷热拥挤,志愿者们分工合作,拆除老化线路,安装新的接头、开关、节能灯泡等,很快满头大汗。

  我们请乡干部当翻译,采访了罗杰的妻子次仁卓玛。

  采访完,她伸出黝黑而褶皱的双手,握住了我的手。

  “突及其!突及其!”

  她的嘴里不停念着这个词。我知道,那是藏语“感谢”的意思。

  我握着她的手,不停地点头,说着汉语“你们要保重”。心里五味杂陈。

  经过两队七人整整五个多小时的劳作,两户贫困户家的电力线路终于改造完成。

  趁天色还早,钱海军请乡干部找来了当地的游牧藏民,给他们送上太阳能移动电源和多功能自发电灯。

  在仁布县,大部分藏民过着半农半牧的生活。每年夏季,他们就要到草场上去放牧,一呆就是几个月。游牧点没有固定的电源接入,“用电”成了一个大问题。

  牧民们把钱海军和志愿者们团团围住,仔细学习如何使用这些“新家伙”。

  他们黝黑的脸颊泛着红,有说有笑。排着队领走太阳能移动电源,毕恭毕敬。

  我们赶快按下摄录键,记录下了这些淳朴的笑脸。

  

  紧接着,我们继续赶路,来到了仁布县普松乡海拔最高的夺索村。在海拔4870米的确当牧场上,有一些正在放牛羊的游牧民。

  今年48岁的次仁,就是其中一个。钱海军递上太阳能移动电源,手把手教他如何使用。

  

  次仁告诉我们,这次出来游牧需要三个月,吃饭一般就抓些藏族的特色食品——糌粑充饥。他所在的放牧点,以前只能通过一块废旧摩托车的电瓶发电,以备应急。要是想好好给手机充电,只能等到回家。现在,有了太阳能移动电源,次仁随时都能安心地使用手机,给家人报平安了。

  这是一片上万亩的牧场,我们看见了茫茫的草原,羊群在那边的山坡上惬意游荡。远处是白雪皑皑的乃钦康桑山峰。山的那边,就是不丹。

  

  结束一天的劳作,志愿者和藏民们围坐在蓝天白云下,唱起高原的调子。

  

  而此时的我们,来不及欣赏这美丽的画面。因为距离太远,我们没有拍到羊群。在这个机不可失、失不再来的地方,我们想飞一个航拍。

  同行的新华社驻西藏摄影记者刘东君,这次带了一个小型无人机,用于拍摄航拍照片。我们请求他的帮助,能否拍一些视频。

  他爽快地一口答应。

  可自然条件却不答应。

  一切准备就绪,航拍器却找不到卫星定位。没有定位,就意味着无人机只能手动操作飞行位置。在这个海拔4870米的高原,风呼哧呼哧地刮。

  东君老师冒险试验了一下,无人机却难受控制,只得在低空中强行着陆。

  我提议,驱车往前行驶一段,到更接近羊群的地方,再试一试。

  大家一致赞同。

  坐上乡干部的SUV,我们在空无一人的宽敞公路上前行。

  到了合适的位置,拿出各种设备,再次进行调试。

  无人机定位成功,起飞了!

  与此同时,我的同事也从公路向草原那边羊群的方向步行而去,打算近距离拍一些画面。

  

  我沉醉在监视器里的航拍画面,竟忘了“远方”的同事。

  等想起他来,发现拍摄完毕的他已经“无力前行”。远远看去,他手里的摄像机似乎有几百斤重,百米开外好像都听得到那沉重的步伐。

  我赶忙快步走去接应。

  大概也就一百米的距离,我走了半天。“来晚了!来晚了!”接过他手中的摄像机,他大口喘着粗气,走也走不动了。

  可我因为获得珍贵的画面,心里却轻松地不得了。脚下也步步生风,轻盈得很。

  感谢这段意外而曲折的旅程,我们回来后在新闻中播出了这段来之不易的“航拍+近景”画面,把万亩确当牧场、广阔的大地展现在了电视屏幕上。

  

  离开普松乡前,我们又来到乡里唯一的小学——普松乡中心小学。

  教室里,钱海军和志愿者们一个一个叫出结对资助的藏族孩子们的名字,把符合每个孩子身高尺码的衣服鞋子,还有学习用品送到他们手中。

  在来西藏之前,钱海军志愿服务中心就通过普松乡乡长、小学校长和援藏干部,寻找到20位家庭贫困的藏族小学生,并将结对资助的消息公布在中心的微信群里。很快,20位孩子都被“抢认”完毕。

  10岁的丹增坐在第一排,收到礼物的他开心地趴在桌上,笑容明亮而羞涩。

  我蹲在他身边问,“这些礼物里,你最喜欢什么?”

  他想了想,害羞地说,“鞋子。”

  那是一双大红色的蜘蛛侠小跑鞋,是来之前志愿者张弦特地挑选的,她说,她相信每个孩子心中都有个英雄梦。

  张弦蹲下身,问丹增:“要不要换上新鞋子?”他红着脸,点点头。

  张弦帮他脱下破旧的鞋子,换上新鞋。丹增开心地盯着自己的双脚,小心翼翼地踩在地上,都不舍得走一步。

  

  这个教室里,满是害羞的笑脸。我们采访了很多孩子,他们的回答总是简单的几个字,“好”、“喜欢”、“五口人”、“不买(新衣服)”,声音轻得像蚊子,难掩羞涩。

  我没有强迫他们说些完整的话,比如“我的家里条件很不好”,或是“谢谢叔叔阿姨们的礼物,我很喜欢”。

  我知道,他们脸上的表情,看礼物时的眼神,和小伙伴的窃窃私语,这些都表明了他们的淳朴、真挚、喜爱,和感恩。

  一个眼神给到我的同事,他就知道我的意图了。他抓拍了许多动作、细节、特写,为我的故事增添了无数精彩的瞬间。

  

  

  这整整一天,像是过了一个世纪。

  我们不是在拍摄的路上,就是在写稿的路上。

  为了抢发新媒体,我们一边采访,一边用手机拍摄一些小视频和照片。一坐上赶路的车,就迅速用手机视频剪辑软件iMoive进行简单的剪辑,形成一个简短完整的小片子。然后在最短的时间内写好稿子,发送给远在4000多公里外的宁波的新媒体编辑。

  宁波的编辑也是给力,三下五除二就把审核后的新媒体的稿子发出来了。

  不过也有不顺利的时候。在偏远的高原地区,信号极其不稳定,别提3G,有时连E都没有。没有网络,就意味着我们的稿件、视频、图片,和新媒体隔着一条长长的银河,发不出去。

  这时,只能捧着手机祈求,不停地盯着信号标志,希望它快快出现。

  就是这样,直到那天深夜12点,我回到有网络的旅馆,试着呼叫我们的新媒体编辑。没想到她还真没睡,我们就这样完成了一次深夜的交接。

  这海拔近5000米的整整一天,有志愿者因为疲倦,因为高原反应,头晕、呕吐,瘫坐在地上吸氧。

  也许是忙于拍摄或采访,我们竟不感到身体上有什么不舒服。

  直到后来,志愿者发了一张我们的工作照过来。我才看到,那上面的我们,扛着摄像机,举着话筒,已是一脸惨白。

  

  一周的行程,过得很快,好像我们刚刚适应了高原反应,就要回去了;而这里的蓝天、白云、雪山,稀薄的空气,无垠的大地,又让时间变得很漫长。

  志愿者的到来,就像一缕山间的清风,温润、高洁。

  藏族孩子们害羞而单纯的笑脸,在我心中久久不能散去。

  

  在这个淳朴的地方,我们无数次遇到穿着朴素的藏民,他们像似曾相识的亲人,握着我们的手,说“突及其!扎西德勒!”在藏语里,这是感谢和祝福的意思。

  我们有幸成为这趟特殊的旅程的见证者。

  这些地方,是我们旅行不可能到达的地方;这样的体验,也是旅行不可能会有的体验。

  向上5000米。我们累并快乐着。

  (作者:屠佳祺 王勤刚 宁波广电集团多媒体新闻中心要闻部记者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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